文目

▶FE3H / 帝弥托利右

wb@橘文目

【SD】More than enough

Summary:Sam向Dean撒了两次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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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D | Wincest

.设定上是Regarding Dean s12e11的AU

.参与合本的文章,非常荣幸有机会参与合本!十分感谢入手本子的每一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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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他睁开眼睛,干净的灰色天花板映入眼中。


身下软绵绵的床铺丶盖在身上的被子,以至他身处的这个房间,整体于他来说都陌生非凡。他的身边还坐着一个男人,对方的五官看起来异常熟悉,可是搜遍脑海,他都没找着可以安放在男人身上的名字。事实上——他眨着眼睛想了想——事实上他甚至想不起来自己的名字。他应该要感到惊慌的,但身旁的男人在他正要恐慌发作的瞬间,简直像是看穿了他的惊恐般,时机恰好地开了口。


“Dean?” 他说。男人听起来就像他看起来的那般充满忧虑。似乎是因为他毫无反应,男人再次唤了一声,“Dean, 你感觉如何?”


男人的声音有点沙哑,挟着鼻音,温温和和,神奇地抚平了他因为徬徨无措而紧绷的神经。他想要回应对方,至少想要说些什么,好让男人收起那副过份忧心仲仲的神情。但此刻他最为在意的是——


“……谁是Dean?”


当看见男人叹气而用力揉着额心时,他只是更加困惑地眨着眼睛,把脑袋歪向了右边。



Sam Winchester在笔记本上写道:“2月20日,毫无记忆”。略显潦草的字迹标记着从2月10日起每一天兄长的状况。他将指尖抚在粗糙的纸张上,顺着每一行记录,回忆哥哥的情况到底有多反复不定。


他清楚记得Rowena信誓旦旦地向他表示“咒语已经解除,但Dean的脑袋和记忆在被咒语搞乱以后,需要一段缓冲时间才能重新归位恢复正常”;可距离解咒已经过去一个多星期,Dean的状况依然没有好转。


Dean的记忆几乎每一天都会回归空白。


一觉醒来以后,他会用迷糊的神情环视自己住了好几年的房间,然后用同样迷茫的眼神看向他三十多年以来唯一的弟弟。他有时候会记得自己的名字,大多时间却什么都不记得,只记得自己需要找“Sammy”;而询问他“谁是Sammy”,他则只会眨着眼睛露出疑惑的表情。


现在的Sam每天都要把同一番说辞向兄长重复一次——“你的名字是Dean Winchester, 我是你的弟弟Sam Winchester, 我们正在公路旅行,你前段时间因为意外而伤到了头,有了记忆缺失症,所以我要照顾你直至你好起来”。向Dean直言真相(“你是因为中咒所以才会失忆的,但别担心,一个女巫已经帮你解开咒语了”)显然不是什么好主意。他可不想将这些超脱常识的事实丢进兄长已经足够混乱的脑海里。


而Sam发现那番说辞重复一个星期以后,他几乎可以将它倒背如流了——这样的认知只让他更加懊恼地梳了一把头发。


Sam又恼又急,到了第十三次给Rowena打电话,才终于收到Rowena气冲冲的回复。她显然是快要被Sam的追问给逼疯了,居然一口气唠叨了一长串话,“我的天啊,Samuel,耐心点!你的哥哥不会突然忘记怎么呼吸怎么进食的,他只是需要时间恢复。你就当成——当成让他好好放个假期,半个月的假期。半个月以内一定会恢复的,耐心,Samuel,耐心。”


“你最好是在说实话。”他压低声音告诉Rowena,几乎能听见话筒另端传来翻白眼的声音。


“居然跟Winchester扯上关系。我当时到底在想什么?”女巫在挂线前不满地咕哝道,而Sam没作回应,随手挂掉通话。他转过头去,看见Dean依然盘着腿坐在床上,脸颊鼓鼓的塞着他刚才递去的面包,眼睛定焦在电视播放的卡通片上,咧开嘴巴笑时会露出尖尖的虎牙。


与失忆的Dean相处一个多星期里,Sam很快就察觉中咒的兄长比平日更好应付——这真是有够讽刺的——他需要一段短时间让Dean从恐慌困惑和怀疑里回过神来,在那之后只需要给他食物再打开电视,他就可以安份地坐上大半天。他既不会“像Dean Winchester那般”嚷嚷着要驾Baby去兜风,也不会“跟Dean Winchester一样”抱怨他要在地堡房间里发霉闷死了,更不会“像Dean Winchester那样”要求去酒吧找女生开房。


实际上,现在的他一点都不像Dean Winchester。他大多数时间都安静而顺从,不会张嘴就是让人拳头发痒的调皮话;他会因为最无聊的笑话而发笑,不会把眉头锁成解不开的死结;他的肢体动作放松而惬意,不会稍微被惊动就绷紧身体并将手伸向枕头下方的手枪。


Sam猜想这其实是一件好事。或者不是。Dean·固执硬汉子·Winchester如此轻松自在的模样实在是少见,而Sam确实无法习惯。


例如现在。他在床上坐了下来,肩膀紧紧地贴着Dean,Dean并没有缩开。他甚至没有将视线从电视上挪开。这要是平日的Dean Winchester,他肯定会转过头来,用嘲讽满满可是不乏温柔的眼神看向Sam,歪斜嘴唇露出一个充满调侃意味的笑容。Sammy girl怎么了,想跟哥哥撒娇吗?他的耳畔甚至响起了Dean轻飘飘的语气,但现在的Dean却只是盯着电视里会讲话的狗,放声大笑,肩膀抖动着。


“Dean?” Sam并不知道自己皱起了眉头。他伸手拍拍兄长的肩,将Dean的注意力从电视屏幕唤到自己身上,“Dean。”


Dean像是这才注意到他的存在般转过头来。他自然而然地回应道,“……Sam。”


“对,是Sam。”Sam的语气是自己难以想象的轻柔,应该是受到Dean彻彻底底地舒展开来的眉眼和没有刻意压低嗓子的影响。他再次轻轻拍了拍兄长的肩膀——友好和关怀的表现,“你感觉如何?有哪里不舒服吗?”


“还好。”Dean回答。


“有头痛吗?或者觉得头昏昏的?耳鸣?”Sam问道,他需要记录下每一天Dean的身体状况。他每问一项Dean就摇摇头,然后凑过去看Sam写下的笔记,暗金色的脑袋挡在Sam的视线与笔记本之间,Sam伸出空着的左手点了点他的额头,“别闹,Dean。”


Dean垂下眉头撇撇嘴巴后退开的模样意外地孩子气,在这一个星期以来Sam倒是习惯了兄长的这副神态。失去记忆的Dean同时失去一切压在他肩膀上丶逼迫他不得不成熟起来的重担。Sam知道自己内心里有一小部分希望Dean能够一直这样无忧无虑,但更多的是——他想念他的兄长了。那个爱吃垃圾食物丶喜欢看亚洲大胸美女丶幽默感跟三岁小孩子没两样丶爱嘲笑他娘娘腔的兄长。那个Dean Winchester。


“好了,例行检查。”Sam用指尖敲了敲笔记本,成功在自己的思绪飘得太远以前强行将它拉回来。“告诉我一切你记得的。”


他赶在Dean皱眉表达不满以前补充,“然后我就去给你买派。你知道,甜甜的丶里面有果酱或是其他馅料的——”


“我记得什么是派。”Dean打断道,绿眼睛撇了他一眼。“派”这个词可能是刻在Dean Winchester基因里的。


他把眼睛眯起来,榛绿的眼珠往左上方飘去,Sam差不多能够看见他在残缺的记忆宫殿里东翻西找的影像,“我记得……我记得你刚刚告诉我的。我是Dean Winchester, 你是Sam Winchester, 你是我的弟弟。我们在公路旅游,我撞到头,得了记忆缺失症,现在由你负责照顾我。差不多就是这些了。”


……好吧,虽然跟一个星期前的状况相比,情况并无明显起色,但至少不再像刚中咒的那天,即使提醒过好几次却依然记不住自己的名字。Sam写着笔记,不动声色地轻轻叹了口气,笔尖刚好提离纸张的同时,Dean从未如此轻柔过的嗓音又响起来。


“还有,”他说,声音虚浮而不确定,“还有Sammy。”


Sam听见心脏一沉丶或许是心跳漏掉一拍的声响,因为这个熟悉而亲昵的称呼。“Sammy?”


“Sammy。” Dean点点头,金色的细碎额发随着动作摇晃。“我记得Sammy。”


“Sammy是谁?”Sam问道,尽管他显然知道答案。Dean把头歪向左边,眼睛里浮现困惑的色彩后,就像他预想的那般摇了摇头。


Sam一咬下唇,“没关系,你以后会慢慢想起来的。”他强逼自己以平稳的声线道出安慰的话语,但说真的,他不肯定这句话是说给Dean还是说给自己听的。他在笔记本上多写下了一个词:S-a-m-m-y。 


墨水勾勒下最后一个字母时,金色再次闯进他的视线。Dean弯下身体侧着脑袋看他,短短的头发扫过Sam裸露的手臂,痒痒的触感残留在皮肤上。


“你不高兴?”绿色的眸子眨动,长长的眼睫扇动着。Dean实在与乖顺一词不太合衬,Sam不由得觉得这样少见而微妙的画面有点好笑,想用指尖推推兄长的脑门,带着笑意的语句在出口以前通通被捂到脸边的温热堵了回去。


Dean布满粗茧的手覆在他的脸颊上。


“你不高兴。你在担心我。”Dean的语气从刚才的试探变成了肯定。他耸了耸肩,轻轻地一拍Sam的脸,就像Dean以往想让Sam安心时每每会做的小动作——例如小时候的他害怕衣橱里的怪物的时候丶例如他因为Jessica的死亡而梦魇连连的时候丶例如Lucifer将他折磨得不成人形的时候丶例如Dean满脸血污慢慢在他怀里阖上双眼的时候——


温度从脸颊边抽离的时候Sam回过了神来,正好看见面前的Dean咧嘴一笑,甚至还朝着他比了个大拇指。“你不需要担心我。老实说,我感觉挺好的,我肯定我很快就会好起来。而且,你说过的,我可是你的big brother, 可不是吗?你不用瞎担心,懂了?”


……是的。


是的,他的兄长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即使忘记自己的名字,依然会牢牢记住“Sammy”这个词;即使根本就不记得自己的身份,还是会把照顾弟弟的心情放在第一位。


直至Dean把肆意揉乱他头发的手收回来,噘起嘴巴开始催促Sam去买派时,他才终于成功抿出一个不怎么轻松的笑容,朝着Dean点了点头。




2.


“Sam, Sam——Sam, 哥哥。”这是Dean第三次这样的呼唤Sam。


Sam用力地捋了一把头发,呼出口的叹息也不知道是因为疲惫还是无力,还是两者都有。他发誓这只是一个意外,而不是他刻意告诉Dean“我是你的兄长,你是我的弟弟”,而是丶而是一个误会:Sam重复着每一天的日常,告诉Dean“你是Dean Winchester, 我是Sam Winchester, 我们是兄弟”,Dean在数日来首次询问“这代表你是我的哥哥?”


的确,他长得比Dean高丶也要长得比Dean壮,当现在这个Dean歪着脑袋露出一副孩子气满满的神情时,或许他看起来要更像兄长。


于是Sam在一瞬间的错愕后,心不在焉地——或是神差鬼使地——点了点头。


显而易见,Sam现在的疲惫和无力都是自找的。除了自作孽以外,他无法解释当时到底为什么要点头……


……好吧。或许他可以。


从懂事以来,他就无数次想要将“兄长”这个标签从Dean Winchester的身上撇除掉;而这显然是大好机会。这是他第一次,说不定也会是唯一一次有机会看到无需背负“长子”和“兄长”重责的Dean, 不需要摆出一副身为年长者的架势的Dean。Sam在未加深思之下选择顺着Dean的误会演一天戏,当一天的哥哥,而这一天甚至还没过去十分之一,他就已经疲惫不堪。


不知道到底是身为“弟弟”的身份让Dean觉得可以名正言顺地向他的“哥哥”展现最任性的一面,还是纯粹是Dean潜意识里负责维持兄长架子的围墙崩塌了下来;总而言之,这个Dean是他中咒数日以来最难以应付的。也不是说他的任性变本加厉,而只是——


“Sam。” Dean又继续唤着,脸正朝着Sam的方向,地堡里的房间灯光都偏昏暗,却也没有掩盖住他闪闪发光的眼神。只要直直看进绿色的眼睛里,在里面会找到不加掩饰的期昐和毫无保留的热切,还有一切Dean Winchester眼里没有的


Dean将近四十年的人生里总忙着做一个好的兄长,往往都把Sam的需求优先于自己的,除了绝对无法退让的底线以外,几乎从不主动对Sam提出请求。


但这个Dean会。


而最让Sam疲惫的其实并不是Dean所提出的要求,它们都是再简单不过的请求,例如给他买派丶给他递遥控器以及给他买派还有给他买派之类的。显然,最要命的是Dean看他的眼神——充满期待和热烈,甚至还有一丝丝刻意的讨好。


Sam猜自己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兄长嘟嚷着抱怨自己有一双“该死的puppy eyes”时,会露出无力生气的表情。


“派。”Dean说,脸微微仰起来,眼底因为倒映着电视萤幕的光芒而明明亮亮的。


“我说了,”Sam皱起眉头,“你昨天吃过了。”


“可我不记得。”Dean也跟着皱起眉头,肩膀脱力般耷拉下来。他执着地跟Sam目光相接着,“再一块?”


上帝啊,他甚至眨着透彻的绿眼认认真真地说了一声“please”。


“你昨天也是这样说的。”Sam说,转开头尝试把视线放回笔记本上,阅读自己写下的笔记。今天的Dean醒来以后也是毫无记忆,而且花了更长的时间才从失神状态里恢复过来……他翻了一页,试着重温一个星期前记下的资讯然后——太好了,一个字都读不进去。拜那道死死盯在他脸上的目光所赐。


Sam抬起头来,看见Dean眼里仍然在闪着细细碎碎的光。他叹了口气,几乎无法相信自己将要出口的话,“再一块。就一块。不能再多了。”


无须抬眼直视,他也能想象到Dean的眼睛就像开关打开的灯泡一样瞬时亮了起来。Sam叹着气,站起身来离开房间前仅仅是瞄了一眼他的兄长,随即发现这的确是他搜遍最近三十年记忆里都从未看见过的Dean——毫无伪装,率直而快乐。


……真要命。



不知道是失去记忆会使人不仅是个性丶就连是生活习惯都变得跟孩子般没两样,还是本来Dean Winchester的血管里就流动着“吃饱就睡”的血统;想办法把吃完派以后拍拍肚子就窝回床上打瞌睡的兄长推进浴室已经成为Sam每一天的新习惯。而当今天Dean Winchester会迷糊地眨着眼并以难得地柔软的语气说“再五分钟,please?”时,这项任务就显得特别难办。


但Sam是个说办到就办到的人。终于把兄长推进浴室,直至听见浴室传来水声,Sam才有空翻开笔记本认真地读着他记下的笔记:2月22日。只剩三天就是Rowena承诺的半个月时限。Sam强行压下心底里的焦躁,开始盘算着他的下一步。他手上有Rowena想要的魔典,而身为猎人的他们最不缺的就是杀女巫用的子弹。他可以给Rowena传一个短讯,提议再约一次见面,以用魔典跟她交换再一次为Dean进行解咒为名,将填装了杀女巫专用子弹的枪口贴上她太阳穴为实……


水声静止下来,Sam阖上笔记本,不到一分钟就看见浴室的门敞开来。


Dean把毛巾披在了发顶,坐到床上时还在打着呵欠。他以皱起眉头撇撇嘴的神情让Sam叹口气,放弃继续追问他的感觉如何,改为拿起刚才准备好的衣物踏进还氤氲着水蒸汽的浴室里。


浴室里还弥漫着淋浴露的香气。


裸露出来的皮肤接触到温热空气,热水冲涮过紧绷的肌肉。闭上双眼后,Sam再次清晰地看见了那双绿眼睛。因为失去包袱而变得格外热烈的眼神,因为卸下防备而变得更加明亮的笑容。


好像有什么早就被他埋葬起来的感情正在渐渐浮现。


Sam把沾湿以后黏在脸上的头发往后撩起,用力地摆着脑袋,比起想将从发尖源源不绝滴落的水份甩走,更像是想要甩开脑里逐渐成形的想法。他套上T恤穿上柔软的运动裤,毛巾搭到肩上,即使水份渗入布料也没有在意,只是伸手推开浴室门。


他本来预料会迎上那双绿眼睛——但迎接他的只有电视一闪一闪的光芒和杂音,以及一道平稳的鼻息。Dean把身体裹在被子里,后脑靠着墙壁,复在脸上的毛巾遮掩住他的半张脸,但Sam可以完美地想象出来兄长的眼睫下垂,眼睑处的薄薄皮肤带着淡红色。


“……Dean, ” 他真的应该统计一下这一周多以来自己叹气的次数,“Dean, 起来,先把头发抹干再睡。”


Dean睁开一只眼睛,瞄他一眼,拖长嗓子极为随便地抹抹头发,手又脱力垂回被单上。Sam早就预见到了这样的结局:他再一次叹了口气,走过去床边,指尖一勾把搭在Dean头上的毛巾拉过来,摊开来裹上兄长的暗金色脑袋。隔着微湿的布料传来湿而凉的触感,以及Dean近乎呼噜的含糊声音。


他发现自己的双手可以轻易地包覆着兄长的整个脑袋。指尖不经意地蹭过Dean的耳后,捂在毛巾之下他听见了一声柔柔的鼻音。


“……我去拿吹风机,”Sam说,暗暗希望自己触电一般缩回手的举动没有惊动到对方,“你别睡着了,我没有信心可以照顾一个失忆外加感冒的四十岁男人。”他这句话倒有一半是真心的。


按下吹风机的开关,呼呼的风声打在Dean耳边,他也只是微微偏开了头。


不知道他有多少年没有看到这样的Dean。可能他毕生都从没看过这样的Dean。毫无防备地露出人体最为脆弱的后颈,从宽松领口袒露出的颈脖,横越过锁骨处烙在皮肤上的疤痕,甚至可以看到跟他成对的刺青。那道疤痕——他记得那道疤痕。不到一年前狩猎的吸血鬼巢穴里,在Sam完全无法看见的视野死角里冲出来对他挥刀相向的吸血鬼,是兄长以身体给他挡下攻击然后强忍着疼痛砍掉它的脑袋的。


无论发生多少次,他永远不会习惯手掌沾上兄长温热血液的触感,也永远不会喜欢上这种被护在身后的感觉。


兄长的脑袋开始向前倾,随着引力往前垂下丶然后又像是强行回神一般抬起来丶再顺着重力而往下一点一点的倾斜。Sam把左手按上Dean的额心,轻轻地将他的头往后推,手掌绕回来小心翼翼地护着他的后脑,让他把重量靠到自己的手里。逐渐变得干爽而带着暖意的头发贴在掌心,挠得手里痒痒的。


Dean的头发摸起来比看起来的要柔软不少,短短的暗金色实际上手感还不错——这是Sam的指尖顺着发根抚到发尾以后的感想。相比现在,Dean以往的发色要更浅一点,是亮眼的金色;Sam记得自己还年少的时候,在廉价旅馆度过无数个晚上,坐在桌边等待兄长顶着一头沾水以后显得更加耀眼的金色湿发离开浴室。他还记得自己用眼角偷瞄兄长是怎样扯开领子抱怨房间太热,处于变声期之间的嗓音格外青涩。他还不止一次躺在床上,想象着将手指梳进兄长湿漉漉的头发里会带来怎样的触感,想象着将脸颊埋到兄长的肩窝里会嗅到的气味,想象着舌尖滑过兄长的颈项将滚烫皮肤上渗出的汗液舔去的味道——……


咔嚓。


再一次按下吹风机的开关,风声一瞬安静下来,Sam听见的是兄长愈放愈慢的呼吸与自己莫名地变得急促的呼吸声交融在一起。他把吹风机随手放在旁边的柜子上,五指并拢慢慢地为Dean梳好凌乱的头发。Dean的脑袋倾进他的掌心,Sam用拇指指腹顺着他的颧骨轻柔地抚过。


“Dean, ” 他说,“好了,你可以躺下来睡觉了。”他希望Dean永远不会记得他这样的语气,不然估计Dean可以嘲笑他一辈子的“娘娘腔”。想想又觉得即使Dean记得,也不会主动提起将近四十岁了还让弟弟帮他吹头发的事情。


Dean迷迷糊糊地哼了一声,睁开来的绿眼眼神也是同样迷迷糊糊的。他摆摆脑袋之后非常干脆地躺了下来,阖起眼数秒,在发出呼噜鼻息以前含糊地咕哝了一句“Thanks, Sam”。这让Sam思考了将近十秒才终于听懂了。


这样柔软的Dean实在没有任何一点像Dean Winchester,可他又确确实实是Sam从懂事以来就仰望着丶敬佩着丶追逐着的兄长。他真的痛恨女巫和她们的咒语,即使中咒的并非他,却还是能够轻松把他的步调打乱得彻彻底底。Sam的胸口里无法抑止地变得同样柔软一片,多年以来从未有闲暇也没有馀裕整理因而陈封已久的记忆,突然变得无法忽视。有什么感情在他们的胸口里膨胀开来,他觉得胸口被重量压住丶挤压他的肺部,他无法呼吸,重心缓慢前倾,手掌撑在兄长柔软的金发旁边——


反应过来以后,Sam发现嘴唇上残留着不属于他的体温。


在这一刻,Sam突然觉得自己变回了那个十来岁的孩子——他绞着双手站在兄长床边,咬着偷偷亲吻过兄长嘴角的下唇,手足无措。




3.


Dean完全不记得那天发生的事。是的,他睁开眼睛以后,露出了接近两周以来每天都能在他脸上看到的迷茫神情。Dean的记忆依然是空白一片——当然也没有那个连Sam本身也记得不太清晰的吻。


Sam的焦躁愈烧愈烈,但又有一小部份的他因为兄长毫无记忆而舒了一口气。这次他认真又流畅地把早已背得滚瓜烂熟的说辞一字不误地重复着,渡过了相比昨天要平静安稳不少的一天——如果把直视绿眼睛时一瞬间涌现的窒息感,不断往兄长不作遮掩的颈脖锁骨飘去的视线都算上是“平静安稳”的话。还有更糟糕的是,眼神不小心瞄过对方沾着食物碎屑的下唇时,腹部里燃烧起来的热度。


感情萌芽之后是会在心里盘根的。强行埋葬多年的感情一旦被翻开来了,就不是一两天可以轻易埋藏回去并装作若无其事的。


兄长头发的触感依然残留在手里,Sam并不想承认他到底有多么喜欢那种蹭过掌心的柔软。他知道如果是平日的兄长,绝对不会容许自己这样触碰他。“What the hell, dude? 你吃错药了?”没错,Dean肯定会这样抱怨,而且挥开他的手毫不留情,而不是安份地坐在床上任由他把指尖往头发里梳去。


“平静安稳”的一天过去,Dean的状况依旧,而根据Rowena所说的(如果她所言属实)半个月期限,过了明天以后,这样不设防备又轻松自在的Dean就不再存在。他会变回Sam最熟悉的Dean Winchester,有点轻浮甚至自恋的,但背负的担子比谁都重,也将Sam看得比世界还重要的兄长。他的兄长。


就只是他的“兄长”。


Sam反复咀嚼这个自他出生以来就伴随他左右的字词,难以形容的苦涩在胸口里漫延开来。与此同时还有一个想法慢慢成形浮现——在他看来非常自私而不可取,却又让他异常心动的想法。他的心脏开始剧烈地跳动起来。


眼角瞥向四肢大张躺在床上熟睡的兄长,Sam无意识地舔了舔嘴唇,讶异于自己有多么唇干舌燥。



2月24日,半个月时限的最后一天,Dean醒来的时候依然毫无记忆。即使已经过去将近半个月的时间,看见Dean以看陌生人的眼睛注视自己,态度里带着迷茫甚至一丝恐惧,仍然像是一根细小却足够锋利的针,扎得他心里一阵阵的刺痛。


Sam面对满脸迷糊的兄长,移开目光。要给兄长解释现状的说词他早就背得熟透了,但他在这一刻却犹豫了起来。


从懂事以来,他就想将“兄长”的标签从Dean身上撕去。这样说好了,他不仅仅想当无助地被哥哥护在身后的弟弟,他想要更多的,包括丶包括——


“嘿,不用害怕。”Sam说。天啊,他的声音比他预想的还沙哑得可悲,“你的名字是Dean, 我是Sam……”


他吞了口唾液。反正Dean不会记得的,而这是他最后一天的机会,即使这显然是混帐过头的举动,但这是他自懂事以来就想要的。他不想当仰望兄长背影的弟弟,他想要更多的——


“我是你的恋人。”他轻声说。


他想要Dean。




4.


太可怕了。他想。


一切都顺利得太可怕了,是真的让Sam瞪大眼睛定定地怔神十秒那种程度的可怕。他甚至做好了心理准备面对Dean的大吼大叫,或者是被迎面掷来枕头和骂声之类的,毕竟不是每个人一觉醒来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什么都想不起来,外加面对一个表示你们是恋人关系的同性陌生人,依然可以保持极度冷静——更别提那是Dean。三十多年以来都显然直得不能再直的Dean。

“……你刚才说什么?”Sam问道。他有点无法理解状况。


“我说,”Dean耸耸肩膀,重复道,“Okay。”


“Okay?”


“Okay。” Dean朝他眨眨眼睛,态度里看不见一丝不耐烦。Sam需要一些时间组织言辞,他指向浴室的门结结巴巴地说“你可以先去梳洗”,Dean挠挠脑袋便晃进浴室里,水龙头被拧开的水声哗啦地响了起来,而Sam一屁股坐到床沿。


真难以置信——真他妈难以置信。“Okay”? 这是起床后发现自己失忆兼被同性表示是恋人关系时应有的反应吗?Sam捏捏额心,将放在柜子上的笔记型电脑放到膝盖上,打开Google输入“失忆”和“性取向”两个关键词,意外地搜出来不少相关讨论和研究,他至少可以做一下他最拿手的事情:搜集资料。他可以看看到底失忆到底会否使人忘记自己的性取向,从异性恋变成同性——……


“嘿。”


Sam反射性地啪一声把笔电阖上。


Dean站在他面前,眼睛微微睁大,而Sam确实也注意到自己的举动是有多么的不自然。他清清嗓子,尝试着用最自然最和善的语调回应兄长,“嘿,伙计。你感觉怎么样?”


“如果连自己的姓氏都想不起来算是还好的话,那么我感觉非常好。”Dean咧嘴一笑。他那种总是不合时宜的幽默感依然健在。


“你很快会好起来的,我保证。”Sam学着他那般扯扯嘴角笑了笑,站起身来拍拍他的肩膀,并为Dean打开电视,调到播放会讲话的海绵和海星的频道,“在这之前,我得先去给我们做早饭。我想想——松饼,可以吗?”


Dean点点头,坐回床上时双眼已经直直盯在电视屏幕上,缩起肩膀放声大笑的模样跟过去半个月里的神情神态毫无分别。Sam猜“恋人”这个词对Dean根本毫无影响,而由始至终就只有Sam自己在自乱阵脚——太可悲了。他不知道肚子里这种揉合着释然和罪恶感和失落的感情应该怎么命名。但没关系,这一天才刚刚开始,他猜他有能够慢慢苦恼的时间。



没错,让他苦恼的一天才刚刚开始——在坐下来吃早餐时,Sam切切实实地感觉到了这点。比如Dean横越整张木桌朝他射来的眼神,比如他一边咀嚼一边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比如他跟Sam对上视线的一刻又会移开目光装作若无其事。


“……Dean?” 最终还是由Sam才开口的。他比谁都清楚兄长的性子——喜欢逞强又不爱主动示弱,他希望这不是一个Dean状态渐差的警号。“Dean? 身体不舒服吗?”


“没有,”Dean摇摇脑袋,往松饼上又浇了一大圈的枫糖浆。他切下一大口松饼塞进嘴里,脸颊鼓鼓的。沉默半刻后他像是耐不住般还是含含糊糊地作了声,“我们是要分手了还是怎样?”


What? 


Sam差点噎住。“……What?” 认真的,What?


“这个。”Dean微微皱起了眉头,空出右手比划了他与Sam之间的距离:Dean坐在木桌一侧最左边的位置,Sam坐在木桌另侧最右边的位置。“我以为我们是恋人?”


“你知道,我怕距离太近会让你觉得不自在。”Sam有点心虚地再度清了声嗓。Dean没有说话;Sam知道他应该是在心里评论自己婆婆妈妈的。没办法,他总不能直接跟兄长说“因为我骗了你所以跟你靠得太近会感觉很像在占便宜我会良心不安”。彻底的寂静持续,Sam想要找个话题打破这片死寂,一时之间却不知道能与这样的Dean聊怎样的话题。


他思考的时候偶尔嘴巴会动得比脑子快,快得甚至没有注意到问句是如何蹦出嘴唇的。


“你一点都不怀疑吗?”Sam问道。他花了三秒反应过来意识到自己提出的问句,后知后觉地咬住指关节,暗暗希望Dean没听清他的话,但Dean坐在桌子的另端已经语带困惑地重复了一次“怀疑”。Sam只得点点头,既不安又有点紧张地说,“我们的关系。一般来说至少会有一丁点的怀疑吧。”


Dean盯着他,眨动眼睫。


“我应该要怀疑吗?”Dean眨着绿眼睛反问道,“又不像是你为我们的关系撒谎可以得到什么好处。”


不,Sam在心里反驳,的确是有好处。例如满足一己私欲。他轻吸一口气,任由嘴巴继续将他的心声问出口,“那你不觉得厌恶?”


“恋人。”他压下心虚,向困惑地歪头的兄长补充,指尖指向Dean再指回自己,“同性。”


“噢。”Dean耸了耸肩膀。“认真的?有点意外。我以为我的恋人会是金发大胸的那种——你知道的。”


“不过我相信自己的眼光品味。你看起来是个好人。”他再次一眨眼睛,笑了起来,笑容里的孩子气展露无遗。他甚至还自豪地扬了扬下巴,“还有,根据这个松饼的味道来说,你肯定非常了解我。以恋人来说算是及格了。”


“你不觉得厌恶。”Sam近乎对自己喃喃自语道。他稍稍松了一口气,随即又想起那只是因为Dean不知道事实的全部。他不知道他们是兄弟——是血亲。


“不觉得。”Dean却毫不犹豫地给予他肯定的答复。他继续说,“所以你要婆婆妈妈的在那里坐到什么时候?我他妈的又不是个纤细的小姑娘。”


Sam抬起眼睛,越过木桌看向Dean,在那双眼睛里寻着了前段时间看见过的一丝热烈和期待。


他知道自己总是无法拒绝那双绿眼睛的。



这一天里最让Sam苦恼的不是早上桌边的那一番对话,也不是因为对兄长撒了谎而铺天盖地朝他涌来的罪恶感,亦不是害怕这个谎言在兄长好起来以后会被戳破的不安;这天最让Sam苦恼的,是Dean那些有意无意的举动。


像是总是追随着他的视线丶愈挪愈近的距离丶偶尔会触碰到的手臂丶带着热度的皮肤。这些是以往半个月……不,别说半个月了,是以往三十多年来都从未出现过的举动。自然而亲昵亲密,就像真正的恋人一样。Sam不知道兄长为什么要这样做——他只知道皮肤每一次碰到Dean的体温,他就觉得胃部更揪紧一点;因为内疚丶因为觉得借着咒语的后遗症占兄长便宜丶因为害怕体会过以后再失去的滋味。


Sam忍耐(享受,随便你怎么说)了大半天兄长这样的举动,在晚上为Dean吹干头发,Dean躺坐在床上却仍然伸出手拉着Sam的手臂时,才轻轻甩开兄长的手。


“Dean,” 他说。他选在现在才这样说,简直连自己都觉得只是在装模作样的虚伪,“你不用这样做的。”


“这样?”Dean挑起眉头,偏偏脑袋的模样无辜极了。


“就是——勉强自己。”Sam小心翼翼地挑选着用词,“你不习惯跟我相处,我理解的。你不用勉强当我的恋人,真的。”


Dean蹙起眉头,很快又舒展开来。他努了努嘴巴,“我没有。”


“你没有?”Sam同样皱起眉。所以这些——这些不是兄长为了顾及他的心情而勉强装出来的演技?这些都是Dean想要做的事情?“你是认真的?”


“说真的,我到底怎么会跟你这样婆妈又娘唧唧的人在一起?”Dean翻了一个白眼。


这一刻的他是Sam在半个月以来看见过最像Dean的Dean。Sam在Dean的语气里听不见厌恶和嫌弃,又觉得对方的确是坦承地表示没有在勉强自己,纠结半刻虽然想不透因由,还是选择顺着Dean的意在床沿坐下来。他伸出手,指腹缓缓顺着Dean的指关节抚动着。


Dean的眼角瞄着面前闪闪发光的电视。Sam伸手够过遥控,将电视关掉。


“你该睡了,Dean。” 他说。Dean轻哼一声,他抿住嘴唇好像在想什么,又或者他只是在跟睡意战斗。最终他还是开了口。


“我醒来以后,记忆又会变成一片空白?”


“是的。但我保证,明天过后,你的记忆就会回复正常了。”如果没有回复正常的话,就算将整个世界翻过来我都会为你找到解决方法,就从找到Rowena开始。Sam听着Dean随意地又应一声,无声地在心里补充。


Dean看起来有点困了。“Sam?”


“Yeah?” Sam轻轻回应,嗓音软得像他哼出来的鼻音。


“纯粹的好奇——你喜欢我的什么?”


Dean在这一天的发言总是让Sam措手不及。


Sam咳了一声,看见Dean睁着眼睛,旁边台灯温暖的橙色光芒揉碎之后倒映在他亮绿的眸子里。


在这半个月以来,他的兄长从没如此难以捉摸过。


Sam缓慢地抚摸着Dean的手背静止下来,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心里有一道很轻很轻的声音细细地说:Sam Winchester, 这是个大好机会,你可以将埋葬多年的心声倾诉于你的兄长,而更棒的是过了今天以后,他根本就不会记得。他不会用充满鄙夷的目光看你,他不会因为恐惧或者厌恶你这个抱有变态想法的兄弟,而跟你拉开距离。


这是他将近三十年来所梦寐以求的。


Sam不动声色,只是挑了挑眉头。“现在你听起来就像一个小姑娘了。”


“嘿,人人都有好奇心。”Dean耸耸肩。他还把身体坐直了一些,眼睛微微细起。


“你保证不会觉得反胃。”


“看情况。”


Sam轻轻捏了捏对方的手背,而Dean只是弯起嘴唇冲他笑。




5.


Sam Winchester到底喜欢Dean Winchester的什么?


这是一道连Sam也从未思考过的问题。其实是他不想思考。他害怕直视自己对兄长抱有的想法,这并不因为血亲乱伦是违背伦理丶被唾弃的事情——面对现实吧,他和Dean都做过要比这糟上千百倍不止的事情——而只是兄长对他投来厌恶和疏离的目光比什么都让他害怕。相信他,Dean不会希望知道弟弟对自己抱有怎样的感情的。


回归正题。Sam到底喜欢Dean的什么?


他应该由哪里开始说起?


“我喜欢你对食物的热情。”他决定先从小事情开始数,眼角偷偷瞄一眼他的兄长,看见对方略显意外地挑挑眉头。“例如你的吃相——虽然看起来跟三岁小孩子没两样。”


“我应该把这当成夸奖吗?”Dean打断道。


“随便你。”Sam微笑起来。他的拇指滑过Dean曲起的指节,确认兄长没有展露出一丝抗拒以后才将整个手掌覆上去。“只要给你派丶或者汉堡,你就会高兴得像是个收到圣诞礼物的孩子一样。我——我挺喜欢的。”


“现在我们谁听起来更像小姑娘?”Dean笑得露出了虎牙。


“闭嘴。”Sam在他的手背上轻轻一敲。他发现开始数起来之后,蹦进脑海的小细节愈来愈多,“你知道,我们的生活——我是指我们的公路旅行——不一定是最轻松的生活,但我喜欢你总是可以从最小的小事情里找到快乐。餐厅里有你爱吃的汉堡丶电台刚好放到你最喜欢的一首歌丶甚至旅馆的床铺足够柔软。即使是这样的小事,也能够让你惊喜地大笑起来。”


“我听起来是个很好糊弄的人。”


“我不予置评。”Sam笑了笑,酒窝在嘴边浮现。他继续数着。“我喜欢你乐于助人的个性。你总是愿意为了帮助其他人而不顾自己的安危。”


“我喜欢你跟小孩子很处得来。你明明总是摆出一副不懂得应对小孩子的模样,实际上在我们的旅行里遇到的每一个孩子都更加黏你。”


“我喜欢你的坚强。不管遇到什么事情,不管有多难受,你总是会咬紧牙关撑下来。痛苦只会使你变得更加强大,从来不会使你言败。”


Sam稍稍喘了口气。


“我还喜欢——但我也讨厌你永远把我放在第一位。如果我饿了,你会把你的食物全部给我;我受伤了,你比谁都更担心我;我濒死的时候你甚至愿意牺牲自己,就为了救回我。从以前就是,一直如此。你整个人生都是。虽然你有时候固执得过份,爱逞强又不愿意听我的意见,但你总是——总是为了我好。你把我看得比世界还重要,字面意义上的比世界还重要。我也丶我也——……”


他的声音慢慢地低了下来。Sam看着Dean瞪大双眼呆呆地盯着他的神情,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似乎是过于激动了。他绝对是过于激动了,不然他怎么会觉得指尖颤抖而且肩膀急促地起伏?Sam把覆在Dean手上的右手提起来,指尖插进半长的头发里挠了挠,有点恼怒地拧了拧眉头,咕哝了一声“抱歉”。


“Wow。” Dean显然还不打算放过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掺着笑意,“Wow, dude。 刚才那是什么?”


“我就说了抱歉了。”Sam手继续梳在头发里,放轻声音小声嘟嚷着,“是你让我说的。”


“的确。”这回换成Dean碰了碰他的手背。“只是……你比我想象中更喜欢我?”


Sam用了半秒去判断自己应该先去看他们相触在一起的手,还是应该先去看Dean这句话时的表情。其实他无需思考,反射性地,他就已经先抬起视线看向了兄长的脸。Dean的表情看起来异常坦荡,嘴角噙了几分玩味,眉眼间可能只有一丝非常轻微的窘迫。


Sam他在这一刻才意识到,站在Dean的角度来看,他只是在描述两个陌生人之间的关系。


他用指关节轻轻地擦了擦鼻子。为了避免他的心情随着胃部里沉淀下来的重量一同跌到谷底,他知道自己应该点点头然后随便扯个话题蒙混过去,把Dean哄入睡眠里,待他的记忆在明天重置后,也想办法将这段回忆丢到脑后。这本来应该是最好的方法——如果不是再次与兄长视线相接时,又一次看见兄长眼里燃烧着的热度的话。


Sam顷刻之间的语塞给了Dean把话题继续接下去的机会。Dean再次耸了耸肩,表情依然是坦荡又平淡的,只是他说出口的话语像炸弹一样轰进Sam的耳里,“根据你所形容的,我猜失忆前的我也很喜欢你。”


Sam眨眨眼睛。


“……你说什么?”他问道。


他的表情看起来一定非常的奇怪,不然Dean不会拧起眉头又开始抱怨他“大惊小怪”。他碎碎念一会以后,咧开嘴还是回答了Sam的问句,“我是不清楚失忆前的我是个怎样的人,但根据你所说的?相信我,我知道我还没无私得愿意为随便一个人牺牲自己的性命。所以,对,我肯定是爱你爱得要死了才愿意这样做。”


Sam再次眨眨眼睛。


“话说回来,你描述的公路旅行听起来也太多灾多难了吧。我们到底是多倒霉才会遇上你濒死而我不得不自我牺牲才能救回你的状况……Sam?” Dean话到一半停了下来。他微微挑起眸子看着鼻尖和眼睛都突然变得红红的Sam,皱起眉头,“Hey, 伙计?我说错什么了吗?”


这是Sam再熟悉不过的神情。Dean担心他的时候,总是会微拧眉头细起眼睛,再搭上故作轻松的语气询问他的状态。他又一次眨动发热的双眼,摇摇头后吸了吸鼻子。现在他有一件非常非常非常想做的事情,明明本来他并无这个打算,一切都怪Dean刚才说的话。他本来真的不打算这样做,不过这显然是Dean的错,而且——而且反正Dean并不会记得。


“Dean?” 他唤道,看见Dean点点头表示自己在听。Sam把哽咽吞进腹中,指尖碰了碰发红的鼻尖。“我现在真的好想亲你。”


把这话题带起头的是Dean,煽风点火的也是Dean。既然这段记忆不会残留在他的脑海里,Sam觉得自己值得一些小小的补偿。没错,他值得。这是他应得的。看在他忍耐了三十年的份上。


“我可以亲你吗?”他轻声问道。


Dean挑起眉头,眨着眼睛。第一下丶第二下。在他缓慢地第三次眨眼时,Sam的心跳已经急速地跳动第三十次了。他的脑筋开始转动着构想出无数个打哈哈并扯开话题的方式,他的嘴巴张开,甚至准备好发出第一个音节——


“What, 这还需要批准的?”Dean的语气既轻又柔。其实Dean并没有刻意要放柔语气,只是当眼前的大块头一脸委屈地红着眼角和鼻子还试图把身体缩起来时,再语带嘲笑或者开口调侃似乎就过于不近人情。……再说了,也不是说Dean不想要答允对方的要求。Dean向咬着下唇的大块头张开双手。


“过来吧。” 他说。


Sam恍惚间看见了好多好多年前,还有着一头亮金头发的兄长弯下身来张开双臂的画面。


他近乎逼切地俯下身,把一手扶上兄长的脸颊,另手绕过枕头环到兄长的背后,手臂触碰到Dean厚实的背肌。他隔着T恤布料感觉到Dean的身体要比他的滚烫,Sam猜自己肯定是紧张得都冒出冷汗来了。乘着体温蒸腾出来除了沐浴露的香气,还有Dean本身的气味。Sam轻吸一口气,赶在Dean开口嘲笑他的手抖得跟七十岁老人一样以前,低下头吻住了兄长的唇。


Dean亲起来跟他想象的一样好,吻起来的触感跟看起来的同样柔软——在简短得过分的亲吻之间,这是Sam唯一感受到的。


他后退开来,舔了舔干燥的上唇,把扶在兄长脸颊上的手同时收回来。他低头看着兄长;Dean依然在Sam的怀抱里安分地阖着眼睛,低垂着的眼睫随着一呼一吸之间颤动,阴影落在直挺的鼻梁上,藏住了颜色渐淡的细碎雀斑。Dean的嘴唇总是红润而带着光泽,从好多好多年前起他就一直觉得——


Sam反应过来,才发现自己再次覆上了兄长的唇,扶在Dean脸颊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捏住兄长的下巴。这次他的亲吻不再是刚才的蜻蜓点水,他吻得仔细而深入,舌尖顺着Dean齐整的前齿滑过,探进口腔里先擦过上颚,然后是舌根,最后触到了Dean柔软的舌头。他感受到兄长同样柔软的回应,伴随着节奏缓慢的啧啧水声,唇舌全数交缠着吻在一起时尝到的咸味也不知道是谁的汗水还是眼泪。


这个吻是Sam对这一夜的最后一片记忆。




6. 


他睁开眼睛,干净的灰色天花板映入眼中。


身下软绵绵的床铺丶盖在身上的被子,以至他身处的这个房间,整体于来说他都非常熟悉。他的身边还坐着一个男人,暗金色的头发丶榛子绿的眼睛丶带着调侃意味地歪斜的嘴唇——


“Dean!” Sam反射性地大叫道。他坐起身来的动作如同他拉住兄长手臂的动作一般急切,“你感觉如何?你怎么先起来了?发生什么了吗?”


“哇喔丶”Dean的肩膀一缩,但没有甩开Sam拉住自己的手。“嘿,冷静点。Sammy, 放轻松。我好了——记忆完全回来了。是完整版的Dean Winchester。”


“……What?” Sam困惑地眯起眼。“你是认真的?”


“没错。”Sam不自觉地松开手让Dean得以举起双手作投降状,“真的完全好了。你不相信的话,可以尽管给我测试。”


Sam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还来不及开口,Dean摆摆手指继续补充道,“在吃完早饭之后。妈的,我快要饿死了。”


Sam皱起眉。


这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但又似乎没有多唐突。Rowena的确是说在半个月内Dean的记忆就会恢复,而在半个月期限的最后一日,Dean的记忆的确恢复了。Sam揉了揉额际。现在当最大的问题(似乎)解决以后,一直被他逃避般丢在脑后的问题就探出头来了。


例如,Dean到底还记不记得过去半个月期间所发生的事情?


这一道问题变成了Sam最大的苦恼。他不可能直接开口询问Dean,以兄长的性格来说,他绝对会起疑的,而只要起疑了,Dean Winchester就永远不可能放过这一个小小的疑点。他会刨根究底,直至Sam在某一天因为疲惫或者粗心大意而露出马脚。那么一切就完了。Sam抿抿嘴唇,以眼角瞥了瞥用绿眼睛紧盯着自己看的Dean,试着观察他的眉眼和嘴角间所展现的每一丝情感——让他足以松一口气的是,他在对方的表情里看不见丝毫的不自在,更别提是对于Sam的厌恶和嫌弃了。


Dean或许是个擅长隐藏感情的人,但对于仰望他三十多年的Sam来说,要读懂兄长的情绪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Sam知道如果兄长对昨天的事保有记忆的话,他现在一定巴不得要跟自己拉开五米安全距离;而他并没有这样做。


答案已经足够明显。


Sam重重地舒出一口气——他得以把守了一辈子的秘密继续守下去,这真是太棒了——他干巴巴地在心里为自己欢呼一声,然后掀开被子站起身来。他走进浴室,花上三分钟梳洗并整理仪容后,对着坐在床边几乎能够用眼神将他烧出洞来的兄长说道,“早饭是吧,我知道了。松饼,可以吗?”


“我们昨天吃过松饼了。”Dean撇了撇嘴抗议道。


“的确。那我去做吐司,花生酱?”Sam随口回应,根据半个月以来的习惯顺手打开电视,右手扶上门把的一刻才懂得回头看向坐在床沿的兄长。他橘绿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Dean朝着弟弟翻了个白眼。“我们昨天就吃过松饼了。然后是的,我记得昨天发生的事情,包括你骗我我们是恋人的事丶那个娘唧唧到不行的深情告白,还有你哭着鼻子问能不能亲我。”


如果眼前有一面镜子的话,Sam可以看见自己的脸色从红转成青,再从青转回红。Dean眯着眼睛盯了他半刻,表情从不满变成带着玩味的笑容,“Come on, 你的深情告白其实也没多糟啦,还挺可爱的。我倒是没想到你居然喜欢我的吃相,可真是有趣的小怪癖,huh?”


Dean站起身来,走动时布料摩擦在一起的窸窣声显得异常地刺耳。


“然后,关于你那个小小的资料搜集,”Dean比向桌子的方向。Sam转头一看,才发现笔记型电脑被打开了,屏幕上显示的网页停留在了Sam昨天所搜寻的页面上。“我可以直接告诉你,失忆不会改变一个人的性取向。”


“Dean……” Sam尝试打断兄长的话。他不懂Dean在说什么——还是应该说他其实懂了,但只是不敢置信?


“Sammy, 还有一件事,我猜你需要知道。”好吧,对Sam过分混乱的脑袋来说,方才那些似乎还不是足够的暗示,Dean按捺住再翻一个白眼的机会,踏前一步,站定在弟弟的面前。他仰起首,抿着嘴唇笑了起来。


“你的吻技烂透了。” 他的声音比耳语更轻。


房间里的光源依然只有柜子和桌边那数盏台灯,却已经足够让Sam借着反射的光芒看见自己映在兄长绿眼睛里的倒影。他们的距离近得Sam可以感觉到Dean温热的鼻息打在他颈项和下巴处的皮肤上。


Dean混着气音和炽热气息的耳语将一阵阵的战栗从头皮送到脊椎处,Sam的脑袋再卑微地争取到数秒当机的时间,很快地就连思考当机的能力都被彻底放弃,在Sam和Dean之间的一切就只剩下本能反应。


当Sam的脑袋再次获得运作能力时,他会发现自己正搂住哥哥的腰部,而哥哥的双臂正环在自己的颈项上,他们的胯部紧紧地贴在一起,就像他们舔吻在一起的嘴唇和舌尖。他们的整个身体会慢慢朝对方靠近,胸膛靠着胸膛。Sam会用手臂将自己的兄长用力抱住,像是要镶到自己怀里一般用力,他会哽咽着一遍又一遍地在Dean的耳边重复“我爱你”。Dean可以选择翻个白眼抱怨他像个女生一样爱哭又娘娘腔,或者他可以选择低下头把渐红的耳尖藏到Sam的怀抱里,但他最终会选择扯着Sam头发让他边呼痛边抬起头,然后他会仰起首,凑过去亲吻他唯一的弟弟。


这个吻显然并不足够代表什么——不代表他们的关系从兄弟变成恋人,不代表Sam可以在还没给Dean做好早饭前就将对方半推半抱地拉到床上,也不代表Sam有权利无视Dean的抗议,开始在他的颈项上印下吻痕。


但这个吻至少丶至少代表了在这三十年来,Sam Winchester爱着Dean Winchester,而Dean Winchester以同样的方法爱着Sam Winchester。


对Sam来说,在这一刻,这就已经足够了。



End.


-


26.10.2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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